我來到美國才四個多月，已經嘗試了四種不同的工。現在我又失業了，失業得真不是時候，學校又放假了，我整天呆在家里，想想每天可以掙三十來鎊，真有點坐立不安了。盡管如此，我一點都不后悔，因為我贏得了做人的尊嚴。

剛來英國不久，在朋友的介紹下我來到唐人街一間很有名氣的餐館做waitress，因為從未做過這一行，英文的聽說能力又差，所以天天遭受責罵。每天放工回家的路上，想起種種委曲和艱辛，積蓄了一天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了。為了磨煉自己的意志，為了接受資本主義的洗禮，我每天強迫自己走進這間餐館，堅持了一個月，我感覺出現了心理障礙，我不但害怕這間餐館，甚至害怕去唐人街的路，而我去學校必須要走唐人街這條路，所以我只好辭工。

一個月前，一個朋友介紹我去郊區的一間馬來西亞人開的中國餐館，工資每星期210鎊，以我現在的水平我認為不夠高，如果做得開心，老板對員工好，暫時做幾個月，多學點東西也好，但是老板是個刻薄的人，生意不好的時候就罵人。我的經理是個三十多歲的老姑娘，聽她說她以前剛開始做這一行的時候也經常被人罵，所以現在當上經理也不會輕易放過我們。她的長相本來就很兇惡，再加上整天繃著臉就更可怕了。我剛去的時候，她對我還比較客氣，但是慢慢地露出了真相，開始挑剔我，看不起我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從未得到過她贊賞的目光，如果哪一件事我做得稍微差一點，她就會不斷地搖頭，甚至給你臉色看，大聲地責罵你。跟她在一起你會感覺做什么事都沒有自信心。雖然如此，她還是愿意教我，一天晚上，這經理教我寫帳單，沒想到第二天我被老板罵了一頓，他氣洶洶地走進餐館大聲地問我：“昨晚誰叫你寫單的，你來了多久了？26個字母都還說不好，就想學寫單了，26個字母你背給我聽聽。”我沒有理他，繼續做我的事，這時候他看見我的白襯衣沒有束進去，就有意地找我的茬子：“衣服包好！”我說：“上午都沒有客人。”“你怎么知道沒有客人？沒有客人就可以不穿衣服了，你把衣服脫掉啊！”那語調，樣子是他媽的無理和兇?

周末是餐館最忙的時候，一個十七歲的洋妞也來做工。lunch因為客人比較少，所以經理沒有來，就我跟洋妞。上午，來了一個大肥佬和他的三個小孩。因為這是自助餐，客人要什么我們就給他送。這大肥佬和他的孩子已經吃了幾個頭盤，到叫正餐的時候，我容忍他按要求外加多一個正餐，當我把餐送到他面前時，他竟敢說他要的不是這個，我跟他理論了幾句，轉身走了，這時洋妞又重新寫好餐名送進廚房。餐做好了，我因為不想再面對這個無禮的客人，我叫洋妞把餐送去，這一臺客人就交給她。洋妞認為這些是我應該做的，她是做酒巴的，所以很不高興。看她這么計較，我也計較起來了，每個周末，我所做的活要比她多得多，她站著不做事，跟客人講話，跟經理閑聊都可以，當我站一站的時候，經理又命令我干什么了。經理欺負我，洋妞也想來欺負我，我偏不接受，看你能耐我如何？

下午四點經理來了，洋妞第一件事就向經理告我的狀。這太讓我吃驚了，洋妞也擅長中國人的這一套！經理把我叫去，還比較可客氣地問我：
“你跟洋妞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？”
我反問她：“剛才她告訴你什么了？”
“她說客人吃完了叫你收碟子，你不收。”
“我不收，她收不行嗎？她是人，我也是人呀，為什么一定要我去收？”
“我不在，鬼妹就頂我的位，她跟客人溝通沒問題，你跟客人溝通還很多問題。”

“所以你就把她當作人對待，我就不是人了？”我對這個來自香港的經理如此瞧不起大陸來的我早就相當不舒服了，今天我要說過痛快。

“我什么時候不把你當作人？你說出來，我給你解釋。”經理對一直來逆來順受的我敢說出這樣的話有點驚異，所以她不敢生氣。“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么？”

經理想教訓我。我不想接受她的教訓，自己先說為快“我現在是waitress，為客人服務，顧客是上帝，但我也是人，是人都有情緒的時候。”

“你有情緒不要在這里發，有本事到老板那里去發。”經理不高興地走開了。

我因為出了這口惡氣而覺得痛快，同時也做好了第二天不來打工的準備。第二天我還是去了，也許經理不會把這件事告訴老板，聽說以前很多侍者都因為她而不辭而別。

第二天是經理休息的日子，老板的情婦頂經理的位。一整天我沒有看見老板氣勢洶洶的身影，也許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，沒想到晚上收工出門的時候，老板的情婦把我叫住了：
“Halen，老板叫你去他的辦公室。”
“麻煩了，又要給老板罵了。”
廚房的師傅開玩笑說：“可能是給你加人工。”

在去老板辦公室的路上，我已經做好了準備，就像香港人說的“要不就低頭，要不就走頭”這一次我決不低頭。

老板在辦公室里等著我，我一進去，他就咬牙切齒地問：“昨天發生了什么事？”
我毫不畏懼地看著他：“什么事都沒有。”
“客人都打電話投訴到這里來了，還說沒有事。”

他在嘮叨，怒吼，逼我承認錯誤。如果我忍氣吞聲，老老實實承認錯誤，這件事就過去了，但是我不希望明天再見到經理，也不希望因為一次又一次的忍耐而被人任意踐踏人格。于是我盯著老板一字一句地對他說：“你是老板，我是人。前兩天你毫無道理地罵我，你有向我承認錯誤嗎？這里是英國，很尊重人權的，你無禮罵人，有沒有考慮過我的自尊啊。”
“什么自尊不自尊，我給你錢，你就要聽我的。”
“你有錢就可以欺負人了？給我這兩天的人工，我馬上就走。”

聽到我要辭工，老板有點急了：“你要走都要做完這個星期，唐人街的規矩你都不懂？”

說到規矩我更加理直氣壯了：“按照規矩你炒我要給多一個星期的人工，按照規矩，bank holiday你應該給我雙倍的人工，你給了我多少？”
“你剛來給你十鎊已經給你面子了，你還想多少？”

“剛來的就不是人了？你太欺負人了。”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分上，對于這個刻薄的老板我是毫不相讓的。”

老板看我已經沒有留下來的意思，也不敢要我了，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大堆“我不知道你是這種人，給你六十鎊，馬上走開。”

“怎么只有六十鎊啊？一天三十五鎊，兩天七十鎊，一鎊都不能少。”我向來是不跟人討價還價的，當初來他這里做工時，他說一天三十五鎊，我半句話都沒有說。這次可不一樣，我討回來的不僅僅是十鎊，而是我的自尊。
老板拿出計算器算一算，最后只好又給我十鎊。
我拿著這七十鎊錢，轉身就走，不管老板背后如何咒罵。